上海迪士尼乐园：员工低待遇下的童话褪色

本文聚焦上海迪士尼乐园，深入探讨了乐园员工面临的种种问题，包括收入待遇低、工作压力大以及职业发展受限等，同时也揭示了这些问题对游客体验和乐园童话氛围的影响。

如今，不少游客都感慨：“迪士尼变了。”当游客们预估入园客流将达6万人，无奈在凌晨4点就开始排队，当上海迪士尼在去年迎来7年来的第4次涨价，票价飙升至622元，却呈现出“越涨价人越多”的景象。那些向往童话世界的人们，虽然接受了体力和更高消费门槛的提升，却常常遭遇败兴而归的失望。有游客直言：“这已经不是神奇的一天，可能会是生气的一天。”

如果说黄牛、黑导游以及低素质游客是拉低游玩体验的客观因素，那么迪士尼工作人员的懈怠则是让游客幻想破灭的主要原因。

图源：小红书

时隔五年再次来到上海迪士尼的@一颗可可，深切感受到了这种落差。他表示“当年的工作人员是入戏的，现在则是各种不耐烦地嚷嚷”，就连花车巡游演职人员的入戏程度也大幅降低，“全靠头套在微笑”。工作人员的“不入戏”也在游客的反馈中体现出来，当指导入园的工作人员举着话筒，用懒散且含混不清的语调重复提示语，喊着“大家想不想抓紧时间入园”时，回应者寥寥无几，直到他提高语调再次呼喊，才有了稀稀落落的响应。

当卖玩偶的Jellycat都开始将沉浸式打包融入贩卖流程，用情绪价值来锁定用户的钱包时，作为情绪价值鼻祖的迪士尼却掉队了。一旦氛围感被打破，那些不刺激的游戏项目、看不到头的队伍，很容易就让游客把这块“逃避生活的净土”，降级为“应付生活”的一个环节。

迪士尼乐园之父华特·迪士尼曾说过：“谁都可以畅想、设计和建设全世界最美好的乐园，但要让这样的梦想成为现实，其关键要素取决于‘人’。”然而在迪士尼游客看来，这几年迪士尼员工投入感的降低，很大程度上源于迪士尼在员工收入和待遇上的小气。在迪士尼制造童话，收入甚至还不如在海底捞上班。有员工抱怨：“工资低，事情多，一上班就要站一天，每天还要和插队游客、卖假货的黄牛斗智斗勇，换了谁会脸色好看？”

一、守护神奇的工种，月薪6000元

如今，共情迪士尼员工的人越来越多。作为“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”，迪士尼乐园为无数游客编织了童话梦境，但维持魔法运转的员工，却在现实的夹缝中时刻面临着童话破灭的风险。

今年3月，拥有百万粉丝的美食博主@大表哥995 ，第一次在社交媒体上正式公布了自己迪士尼剧场演员的身份，同时也宣布了自己主动离职的消息，而这一天恰好是他入职迪士尼9周年的日子。

大表哥称“迪士尼是一个很大的公司，基本上有很多事情都不能做”。他的网红身份，本身就踩了迪士尼的员工规范红线。按照迪士尼的员工规定，员工不能在社交平台发布任何后台信息，连在更衣室镜子前自拍都可能违规，而娱乐演出部门的演职人员，更是不能和亲友透露自己扮演的角色，员工的私生活同样要为维护童话世界的完整性服务。

事实上，在大表哥离职前，就已经有粉丝在迪士尼凡迭戈剧院，认出了他正是加勒比海盗的扮演者，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保守着这个秘密。直到今年2月，大表哥在私人账号分享了自己与奶茶品牌一点点的合作经历，这条仅亲友可见的帖子，被举报到了迪士尼管理层。由于迪士尼对员工参与外部商业活动有严格规定，不愿再给领导添麻烦的大表哥，最终选择了主动离职，尽管这里是“身为儿童剧演员的最高殿堂”，是他“最想要达到的地方”。

拥有百万粉丝的博主，却放弃大把的变现机会，在迪士尼做着隐姓埋名的演员工作，这在外人看来本就是一份对梦想脱离现实的执着。如果再对比上迪士尼一线员工的收入，童话与现实间的差距则更加明显。根据媒体报道，在上海迪士尼，即便是一线演员中工资最高的人偶演员，在2018年时工资也只有5300元，而且涨薪速度极其缓慢。在工作强度方面，早班员工需要凌晨4点起床，部分工种的长夜班则是从晚八点持续到早八点，每天站立时间长达7小时，还需要时刻保持笑容提供情绪价值。

迪士尼对员工的小气并非只在中国存在。2018年3月，迪士尼乐园的员工在公司股东大会外发起了名为“Stop Disney Poverty”（停止迪士尼贫困）的抗议活动，要求公司提供“生活工资”。此前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，73%的受访员工无法负担租金、食物和交通等基本费用，11%的受访员工在过去两年中曾无家可归。抗议最后，迪士尼同意将最低工资从每小时11美元提高至15美元，然而，此次加薪也仅涵盖部分员工。

除了参与到迪士尼庞大的造梦环节，说服员工留在这里的优势，可能只有迪士尼的福利待遇。除去外企一贯的五险一金、各种补贴、工作餐和低价员工宿舍，迪士尼员工还拥有每月一次带三名亲友入园的福利，在购买玩偶周边的折扣方面，按照职级的不同，最高可以打六五折。不过，“部分员工也会为了生计，将这些福利折现”，比如带游客入园或者代购玩偶补贴家用，但这也是迪士尼的红线之一，一旦被发现，同样面临着开除的结果。

二、扮演玩偶，同样也有职场压力

从技术层面来说，按照迪士尼的规定，无论是协助玩偶互动的演出助理，还是供应食物的餐饮部职员，都不能称为“员工”，而是迪士尼这个舞台上的一位“演员”，就连官方招聘贴中，也将支持性岗位统称为“快乐主人”。

相比于大表哥所担任的剧场演员角色，扮演玲娜贝儿等顶流玩偶的演职人员，他们所营造的童话语境与现实的落差更大，所肩负的“守护魔法”(Preserve the Magic)的神圣使命也更强烈。

2019年6月，“上海迪士尼雪莉玫晕倒”事件引发了广泛关注。扮演雪莉玫的演职人员在40度高温下穿着15斤重的钢架玩偶服晕倒，尽管演出助理迅速上前查看状况，但大家始终遵守“守护魔法”的铁律，雪莉玫直到消失在游客视野中，都未曾摘下头套。毕竟，摘下头套就意味着出戏、意味着童话破灭，而这在迪士尼则是最大的禁忌。在迪士尼的神奇王国语境下，扮演玩偶角色已经不是一份普通的工作，每一位演职人员都是童话宇宙的重要缔造者。

这也变相印证了此前媒体关于演职人员严格选拔要求的报道。为了穿进设定在6岁的玲娜贝儿的玩偶服，应聘者需要有着1米5的身高，与此同时，为了顶住穿着15斤演出服表演活力满满的体能需要，还得在面试中跳满100个大字跳。

体能标准还只是其次，中暑晕倒的高危情况也只是偶有发生。要想让那些专程奔着雪莉玫、玲娜贝儿而来的游客满意，情商也是关键。就像女团成员在签售时，需要快速说出老粉的名字和喜好，在迪士尼扮演玩偶同样也要记住常客的喜好，并且在对方抛梗的时候，用有趣但又不至于破坏氛围的反应接梗。考虑到同一角色会同时有好几名演员扮演，轮班的时候大家还要交流游客的互动内容，记住和常来的人之间的互动内容。

2021年，随着玲娜贝儿在上海迪士尼诞生并且迅速窜红，常客们也根据玩偶的身高、走路形态，迅速分辨出了玩偶服内的三位演职人员，一些游客也习惯于将扮演者简称为“内胆”。像是其中一位身高较矮的扮演者，就因为裤腿总是堆在鞋上，就被大家取名为“堆堆”，并且将堆堆扮演的玲娜贝儿指定称呼为“堆堆贝”。而活泼好动的“堆堆”不仅擅长整活，而且表演时也“从不省电”，即便穿着人偶服也能在花车巡游时一蹦三尺高。这也让有的粉丝感叹道，“堆堆赋予了玲娜贝儿太多能量，有时候感觉自己爱上的不只是玲娜贝儿这只粉色狐狸，也是堆堆的活力”。

在单推某个“内胆”现象的背后，“卡内胆”的情况也开始出现。有的游客通过个人渠道获取到“内胆”排班表后，在打卡拍照环节，会专门等待自己单推的内胆上岗，然后再一起拍照、牵手下班。2023年，一则“玲娜贝儿演员被排挤”的新闻，让人开始担忧玲娜贝儿的“饭圈化”。在博主拍摄的视频里，一位游客明明排到了与玲娜贝儿的互动，却疑似因为对方不是自己喜欢的内胆，迟迟不上前互动，最后让玲娜贝儿在原地尴尬了好几分钟。而这种情况，仅在博主的观察中，一天就发生了两次。

如果换算成普通人的职场生活，“卡内胆”不亚于一种新型的职场压力。演职人员不仅要面对高温、重装带来的生理挑战，现在还要承受来自粉丝的“人设考核”，对于同样经历职场压力的人来说，“将自己换算成迪士尼员工之后，难免会觉得这份快乐太过沉重”。